第二十一回 排难解纷当六强


  宗维侠见张无忌擒释圆音,举重若轻,不禁大为惊讶,但既已身 在场中,岂能就此示弱退下?大声道:“姓曾的,你来强行出头,到 底受了何人指使?张无忌道:“我只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罢手言和,并 无谁人指使在下。”宗维侠道:“哼,要我们跟魔教罢手言和,难上 加难。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七伤拳,先让我打了再说。”说着捋 起了衣袖。

  张无忌道:“宗前辈开口七伤拳,闭口七伤拳,依晚辈之见,宗 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。人身五行,心属火,肺属金,肾属水, 脾属土,肝属木,再加阴阳二气,一练七伤,七者皆伤。这七伤拳的 拳功每深一层,自身内脏便多受一层损害,实则是先伤己,再伤敌。 幸好宗前辈练这路拳法的时日还不算太久,尚有救药。”

  宗维侠听他这几句话,的的确确是“七伤拳谱”的总纲。拳谱中 谆谆告诫,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穴,收发自如的境界,万万不可练此 拳术。但这门拳术是崆峒派镇山绝技,宗维侠一到内功有成,便即试 练,一练之下,立觉拳中威力无穷,既经陷溺,便难以自休,早把拳 谱总纲中的话抛诸脑后。何况崆峒五老人人皆练,自己身居五老之次, 焉可后人?这时听张无忌说起,才凛然一惊,问道:“你怎么又知道 了?”

  张无忌不答他的问话,却道:“宗前辈请试按肩头云门穴,是否 有轻微隐痛?云门穴属肺,那是肺脉伤了。你上臂青灵穴是否时时麻 痒难当?青灵穴属心,那是心脉伤了。你腿上无里穴是否每逢阴雨, 便即酸痛,无里穴属肝,那是肝脉伤了。你越练下去,这些征象便越 厉害,再练得八九年,不免全身瘫痪。”

  宗维侠凝神听着他的说话,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。原 来张无忌经谢逊传授,精通七伤拳的拳理,再加他深研医术,明白损 伤经脉后的征状,说来竟丝毫不错。宗维侠这几年身上确有这些毛病, 只是病况非重,心底又暗自害怕,一味的讳病忌医,这时听他一一指 明,不由得脸上变色,过了良久,才道:“你……你怎知道?”

  张无忌淡淡一笑,说道:“晚辈略明医理,前辈若是信得过时, 待此间事情一了,晚辈可设法给你驱除这些病症。只是七伤拳有害无 益,不能再练。”

  宗维侠强道:“七伤拳是我崆峒绝技,怎能说有害无益?当年我 掌门师祖木灵子以七伤拳威震天下,名扬四海,寿至九十一岁,怎么 说会损害自身?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?”

  张无忌道:“木灵子前辈想必内功深湛,自然能练,不但无害, 反而强壮肝腑。依晚辈之见,宗前辈的内功如不到那个境界,若要强 练,只怕终归无用。”

  宗维侠是崆峒名宿,虽知他所说的不无有理,但在各派高手之前, 被这少年指摘本派的镇山绝技无用,如何不恼?大声喝道:“凭你也 配说我崆峒绝技有用无用。既说无用,那就来试试。”张无忌淡淡一 笑,说道:“七伤拳自是神妙精奥的绝技,拳力刚中有柔,柔中有刚, 七般拳劲各不相同,吞吐闪烁,变幻百端,敌手委实难防难挡……” 宗维侠听他赞誉七伤拳的神妙,说来语语中肯,不禁脸露微笑,不住 点头,却听他继续说道:“……晚辈只是说内功修为倘若不到,那便 练之有害无益。”

  周芷若躲在众师姊身后,侧身瞧着张无忌,见他脸上尚带少年人 的稚气,但勉强装作见多识广的老成模样,这般侃侃而谈,教训崆峒 五老中的二老宗维侠,不免显得有些可笑,又不自禁的为他发愁。

  崆峒派中年轻性躁的弟子听张无忌说话渐渐无礼,忍不住便要开 口呼叱,然见宗维侠容色严肃,对这少年的言语凝神倾听,又把冲到 口边的叱骂声缩了回去。

  宗维侠道:“依你说来,我的内功是还没到家了?”张无忌道: “前辈的内功到不到家,晚辈不敢妄言。不过前辈练这七伤拳既然伤 了自身,那么不练也罢……”

  他刚说到这里,忽听得身后一人暴喝:“二哥跟这小子罗嗦些什 么?他瞧不起咱们的七伤拳,便让他吃我一拳,尝尝滋味。”那人声 止拳到,出手既快且狠,呼呼风响,一拳对准了张无忌背上的灵台穴 直击而至。

  张无忌明知身后有人来袭,却不理会,对宗维侠道:“宗前辈… …”

  猛听得铁链当啷声响,抢出一人,娇声叱道:“你暗施偷袭!” 伸链往那人头上套去,正是小昭。那人左手一翻,格开铁链,砰的一 拳,已结结实实打在张无忌背上。这拳正中灵台穴,张无忌却似全无 知觉,对小昭微笑道:“小昭,不用担心,这样的七伤拳不会有多大 用处。”小昭吁了口气,雪白的脸转为晕红,低声道:“我倒忘了你 已练……”说到这里,忙即住口,拖着铁链退了开去。

  张无忌转过身来,见偷袭之人是个大头瘦身的老者。这人是崆峒 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。他一拳命中对方要穴,见张无忌浑如不觉, 大感诧异,冲口而出:“你……你已练成‘金刚不坏体’神功,那么 是少林派的了?”张无忌道:“在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……”常敬之 知道凡是护身神功,全仗一股真气凝聚,一开口说话,真气即散,不 等他住口,又出拳打去,砰的一声,这一次是打在胸口。

  张无忌笑道:“我原说‘七伤拳’若无内功根柢,并不管用。你 若不信,不妨再打一拳试试。”常敬之拳出如风,砰砰接连两拳。这 前后四拳,明明都打在对方身上,但张无忌笑嘻嘻的受了下来,竟似 不关痛痒,四招开碑裂石的重手,在他便如清风拂体,柔丝抚身。

  常敬之外号叫做“一拳断岳”,虽然夸大,但拳力之强,老一辈 武林人士向来知名。众人见他连出四拳,全成了白费力气,无不震惊。 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,这次虽然联手围攻明教,但双方互有心病, 昆仑派中便有人冷冷的叫道:“好一个‘一拳断岳’啊!”又有人道: “那么四拳便断什么?”幸好常敬之一张脸膛本来黑黝黝地,虽然胀 得满脸通红,倒也不大刺眼。

  宗维侠拱手道!“曾少兄神功,佩服,佩服!能让老朽领教三招 么?”他知自己七伤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,老四不成,自己未必 便损不了对方。

  张无忌道:“崆峒派绝技七伤拳,倘若当真练成了,实是无坚不 摧。少林派空见神僧身具‘金刚不坏体’神功,尚且命丧贵派的“七 伤拳”之下,在下武功万万不及空见神僧,又如何能挡?但眼下勉力 接你三拳,想也无妨。”言下之意是说,七伤拳本是好的,不过你还 差得远呢。

  宗维侠无暇去理会他的言外之意,暗运几口真气,跨上一步,臂 骨格格作响,劈的一声,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。拳面和他胸口相碰, 突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粘力,一时缩不回来,大惊之下,更觉有 股柔和的热力从拳面直传入自己丹田,胸腹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。 他一呆之下,缩回手臂,又发拳打去。这次打中对方小腹,只觉震回 来的力道强极,他退了一步,这才站定,运气数转,重又上前,挺拳 猛击。

  常敬之站在张无忌身侧,见宗维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似已受了 内伤,待他第三拳打出时,跟着也是一拳。宗维侠击前胸,常敬之打 后背,双拳前后夹攻,皆是劲力凌厉非凡。那知两人拳力到时,便如 打在空虚之处,两股强劲的拳力霎时之间均被化解得无影无踪。

 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的身份地位,首次偷袭已大为不妥,但勉强还 可说因对方出言侮辱崆峒绝技,以致怒气无法抑制,这第二次偷袭, 却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径了。他本想合两人七伤拳的威力,自可一举 将这少年毙于拳下,只要将他打死,纵然旁人事后有甚闲言闲语,但 自己总是为六大派除去了一个碍手碍脚的家伙,立下一场功劳。那知 拳锋甫着敌身,劲力立消于无形,何以竟会这样,当真摸不着半点头 脑,只不过右手还是伸上头去,搔了几下。

  张无忌对宗维侠微笑道:“前辈觉得怎样?”

  宗维侠一愕,躬身拱手,恭恭敬敬的道:“多谢曾少侠以内力为 在下疗伤,曾少侠神功惊人固不必说,而这番以德报怨的大仁大义, 在下更是感激不尽。”

  他此言一出,众人无不大为惊讶。旁人怎知张无忌在宗维侠连击 他三拳之际,运出九阳真气,送入他的体内,时刻虽短,一瞬即过, 但那九阳真气浑厚强劲,宗维侠已然受用不浅。他知若非常敬之在张 无忌身后偷袭,那么第三拳上所受的好处将远不止此。

  张无忌道:“大仁大义四字,如何克当?宗前辈此刻奇经八脉都 受剧震,最好立即运气调息,那么练七伤拳时所积下来的毒害,当可 在两三年内逐步除去。”

  宗维侠自己知道自身毛病,拱手道:“多谢,多谢!”当即退在 一旁,坐下运功,明知此举甚为不雅,颇失观瞻,但有关生死安危, 别的也顾不得了。

  张无忌俯下身来,接续唐文亮的断骨,对常敬之道:“拿些回阳 五龙膏给我。”常敬之从身边取了出来给他。张无忌道:“请去向武 当派讨一服三黄宝腊丸,向华山派讨一些玉真散来。”常敬之依言讨 到,递了给他。张无忌道:“贵派的回阳五龙膏中,所用草乌是极好 的;武当派三黄宝腊丸中的麻黄,雄黄,藤黄三黄甚是有用,再加上 玉真散,唐前辈调养两个月后,四肢当能完好如初。”说着续骨敷药, 片刻间整治完毕。

  武林各派均有伤科秘药,各有各的灵效,胡青牛医书中写得明明 白白。张无忌料想六大派围攻明教,自是各有携带在身。但旁观的人 却愈看愈奇,张无忌接骨手法之妙,非任何名医可及,那是不必说了, 何以各派携有何种药物,他也是一清二楚?常敬之抱起唐文亮,神色 尴尬的退了下去。唐文亮突然叫道:“姓曾的,你治好我的断骨,唐 文亮十分感激,日后自当补报。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,岂能凭 你这一点小恩小惠,便此罢手?你要劝架,我们是不听的。你若说我 忘恩负义,尽可将我四肢再折断了。”

  众人一听,均想,“同是崆峒耄耆宿,这唐文亮却比常敬之有骨 气得多了。”

  张无忌道:“依唐前辈说来,如何才能听在下的劝解?”

  唐文亮道:“你露一手武功,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,那才无话可 说。”

  张无忌道:“崆峒派高手如云,晚辈如何及得上?不过晚辈不自 量力,定要做这和事佬,只好拚命一试。”四下一望,见广场东首有 株高达三丈有余的大松树,枝桠四出,亭亭如盖,便缓步走了过去, 朗声道:“晚辈学过贵派的一些七伤拳法,倘若练得不对,请崆峒派 各位前辈切莫见笑。”各派人众听了,尽皆诧异:“这小子原来连崆 峒派的七伤拳也会,那是从何处学来啊?”只听他朗声念道:“五行 之气调阴阳,损心伤肺摧肝肠,藏离精失意恍惚,三焦齐逆兮魂魄飞 扬!”

  别派各人听道,那也罢了。崆峒五老听到他高吟这四句似歌非歌, 似诗非诗的拳诀,却无不凛然心惊。这正是七伤拳的总诀,乃崆峒派 的不传之秘,这少年如何知道?他们一时之间,怎想得到谢逊将七伤 拳谱抢去后,传给了他。

  张无忌高声吟罢,走上前去,砰的一拳击出,突然间眼前青翠晃 动,大松树的上半截平平飞出,轰隆一响,摔在两丈之外,地上只留 了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,切断处甚是平整。

  常敬之喃喃的道:“这……这可不是七伤拳啊!”七伤拳讲究刚 中有柔,柔中有刚,这震断大树的拳法虽然威力惊人,却显是纯刚之 力。他走近一看,不由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但见树干断处脉络尽皆 震碎,正是七伤拳练到最深时的功夫。

  原来张无忌存心威压当场,倘若单以七伤拳震碎树脉,须至十天 半月之后,松树枯萎,才显功力,是以使出七伤拳劲力之后,跟着以 阳刚猛劲断树。那正是效仿当年义父谢逊在冰火岛上震裂树脉再以屠 龙刀砍断树干的手法。

  只听得喝采惊呼之声,各派中此伏彼起,良久不绝。

  常敬之道:“好!这果然是绝高明的七伤拳法,常某拜服!不过 我要请教,曾少侠这路拳法从何处学来?”张无忌微笑不答。唐文亮 厉声道:“金毛狮王谢逊现在何处?还请曾少侠告知。”他心思较灵, 已隐约猜到谢逊与眼前这少年之间当有干系。

  张无忌一惊:“啊哟不好,我炫示七伤拳功,却把义父带了出来。 倘若言明了跟义父之间的渊源,那是摆明和六大派为敌,这和事佬便 作不成了。”当即说道:“你道贵派失落七伤拳拳谱,罪魁祸首是金 毛狮王吗?错了,错了!那一晚崆峒山青阳观中夺谱激斗,贵派有人 中了混元功之伤,全身现出血红斑点,下手之人,乃是混元霹雳手成 昆。”

  当年谢逊赴崆峒山劫夺拳谱,成昆存心为明教多方树敌,是以反 而暗中相助,以混元功击伤唐文亮,常敬之二老。当时谢逊不知,后 来经空见点破,这才明白。这时张无忌心想成昆一生奸诈,嫁祸于人, 我不妨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何况这又不是说的假话。

  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余年,这时经张无忌一提,均想原来 如此,不由得对望一眼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宗维侠道:“那么请问曾 少侠,这成昆现下到了何处?”

  张无忌道:“混元霹雳手成昆一心挑拨六大派和明教不和,后来 投入少林门下,法名圆真。昨晚他混入明教内堂,亲口对明教首脑人 物吐露此事。杨逍先生,韦蝠王,五散人等皆曾听闻。此事千真万确, 若有虚言,我是猪狗不如之辈,死后万劫不得超生。”

  这几句话朗朗说来,众人尽皆动容。只有少林派僧众却一齐大哗。

  只听一人高宣佛号,缓步而出,身披灰色僧袍,貌相威严,左手 握了一串念珠,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。他步入广场,说道: “曾施主,你如何胡言乱言,一再诬蔑我少林门下?当此天下英雄之 前,少林清名岂能容你随口污辱?”

  张无忌躬身道:“大师不必动怒,请圆真僧出来跟晚辈对质,便 知真相。”

  空性大师沉着脸道:“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师侄圆真之名,你年纪 轻轻,何以存心如此险恶?”张无忌道:“在下是要请圆真和尚出来, 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是非黑白,怎地存心险恶了?”空性道:“圆真 师侄是我空见师兄的入室弟子,佛学深湛,除了这次随众远征明教之 外,多年来不出寺门一步,如何能是混元霹雳手成昆?更何况圆真师 侄为我六大派苦战妖孽,力尽圆寂,他死后清名,岂容你……”

  张无忌听到“力尽圆寂”四字时,耳朵中嗡的一声响,脸色登时 惨白,空性以后说什么话,一句也没有听见,喃喃的道:“他……他 当真死了么?决……决计不会。”

  空性指着西首一堆僧侣的尸首,大声道:“你自己去瞧罢!”

  张无忌走到这堆尸首之前,只见有一具尸体脸颊凹陷,双目翻挺, 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后化名圆真的混元霹雳手成昆,俯身探他鼻息,触 手处脸上肌肉冰凉,已然死去多时。张无忌又悲又喜,想不到害了义 父一世的大仇人,终于恶贯满盈,丧生于此,胸中热血上涌,忍不住 仰天哈哈大笑,叫道:“奸贼啊奸贼,你一生作恶多端,原来也有今 日。”

  这几下大笑声震山谷,远远传送出去,人人都是心头一凛。

  张无忌回过头来,问道:“这圆真是谁打死的?”空性侧目斜睨, 脸上犹似罩着一层寒霜,并不答话。殷天正本已退在一旁,这时说道: “他和小儿野王比掌,结果一死一伤。”

  张无忌躬身道:“是!”心道:“想是圆真中了韦蝠王的寒冰绵 掌后,受伤不轻,我舅父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,这才当场将他击毙。 舅父替我报了这场深仇,那真是再好不过。”走到殷野王身旁,一搭 他的脉息,知道性命无碍,便即宽心,说道:“多谢前辈!”

  空性在一旁瞧着,愈来愈怒,纵声喝道:“小子,过来纳命罢!” 这几个字轰轰入耳,声若雷震。张无忌愕然回头,道:“怎么?”空 性大声道:“你明知圆真师侄已死,却将一切罪过全都推在他的身上, 如此恶毒,岂能饶你?老和尚今日要开杀戒。你是自裁呢,还是非要 老和尚动手不可?”

  张无忌心下踌躇:“圆真伏诛,罪魁祸首遭了应得之报,原是极 大喜事,可是从此无人对质,真相反而不易大白,那便如何是好?” 正自沉吟,空性踏上几步,右手向一头顶抓将下来,这一抓自腕至指, 伸得笔直,劲道凌厉已极。

  殷天正喝道:“是龙爪手,不可大意!”

  张无忌身形一侧,轻飘飘的让了开去。空性一抓不中,次抓随至, 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。张无忌斜身又向左侧闪避。空性第三抓, 第四抓,第五抓呼呼发出,瞬息之间,一个灰袍僧人便似变成了一条 灰龙,龙影飞空,龙爪急舞,将张无忌压制得无处躲闪。猛听的嗤的 一声响,张无忌横身飞出,右手衣袖已被空性抓在手中,右臂裸露, 现出长长五条血痕,鲜血淋漓而下。少林僧众喝采声中,却夹杂着一 个少女的惊呼。

  张无忌向惊呼声来处瞧去,只见小昭神色惊恐,叫道:“张公子, 你……你小心了。”张无忌心中一动:“这小姑娘对我倒也真好。”

  空性一招得手,纵身而起,又扑将下来,威势非凡。这路抓法快 极狠极。张无忌平生从未见过,一时无策抵御,只得倒退跃开,这一 抓便即落空。

  空性龙爪手源源而出,张无忌又即纵身后退。两人面对着面,一 个扑击,一个后跃。空性连抓九下,尽皆落空。两人始终相距两尺有 余,虽然空性连续急攻,张无忌未有还手余地,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, 却极明显的分了高下。空性飞步上前,张无忌却是倒退后跃,其间难 易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,空性始终赶他不上,脚下自早已输得一败涂 地。张无忌只须转过身来奔出数步,立即便将他遥遥抛落在后了。

  其实张无忌不须转身,纵然倒退,也能摆脱对方的攻击,他所以 一直和空性不接不离,始终相距在二三尺间,乃在察看他龙爪手招数 中的秘奥,看到第三十七招时,只见他左手疾扑而前,使得又是第八 招“拿云式”。他第三十八招双手自上而下同抓,方位虽变,姿势却 和第十二招“抢珠式”相同。这些招式的名称,张无忌自是一无所知, 但出手姿势,却每一招都看得分明,记得清楚。

  原来那龙爪手只有三十六招,要旨端在凌厉狠辣,不求变化繁多。 空性中年之时曾数逢大敌,但只要使出这龙爪手来,无不立占上风, 总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胜,自第十三招起,只是自己平时练习,从 未在临敌时用过,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,仍未能制服敌人,那是 平生从所未有之事。到第三十七招时,已迫得变化前招,寻思:“这 小子不过轻功高明,身形灵便,一味东躲西闪而已,倘若当真拆招, 未必挡得了我十二招龙爪手。”

  张无忌这时却已看全了龙爪手三十六式抓法,其本身虽无破绽可 寻,但乾坤大挪移法却能在对方拳招中造成破绽,只是心下踌躇: “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,亦已不难,但少林派威名赫赫,这位空性大 师又是少林寺的三大耄宿之一,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将他打败,少林 派颜面何存?可是要不动声色的叫他知难而退,这人武功比崆峒诸老 高明得太多,我可无法办到。”正感为难之际,忽听空性喝道:“小 子,你这是逃命,可不是比武!”

  张无忌道:“要比武……”空性乘他开口说话而真气不纯之际, 呼呼两招攻出。张无忌纵身飘开,口中说话继续接了下去:“……也 成,要是我赢得大师,那便如何?”这几句话中间语气没半点停顿, 若是闭眼听来,便跟心平气和的坐着说话一般无异,决不信他在说这 三句话之间,已连续闪避了空性的五招快速进攻。

  空性道:“你轻功固是极佳,但要在拳脚上赢得我,却也休想。” 张无忌道:“过招比武,谁又能逆料胜败?晚辈比大师年轻得多,武 艺虽低,气力上可占了便宜。”空性厉声道:“要是我在拳脚之上输 了给你,你要杀便杀,要剐便剐。”张无忌道:“这个可不敢当!晚 辈输了,自当听凭大师处分,不敢有半句异言。但若侥幸胜得一招半 式,便请少林派退下光明顶。”空性道:“少林派之事由我师兄作主, 我只管得自己。我不信这龙爪手拾掇不了你这小子。”

  张无忌心念一动,已头了主意,说道:“少林派龙爪手三十六招 没半点破绽,乃天下擒拿法中的无上绝艺,只不过大师练得还有一点 儿不大对。”空性怒道:“好罢!你要是破解得了我得龙爪手,我立 即回少林寺,终身不出寺门一步!”张无忌道:“那也不必!”

  两人如此对答之际,四周众人采声如雷,越来越是响亮。

  原来两人口中说话,手脚身法却丝毫不停,只有愈斗愈快,但说 话得语调和平时一模一样,绝无半点停顿气促。当空性说“你轻功固 是极佳”这句话时,左手五指急抓而下,说到“却也休想”时,语音 威猛,双手颤动,疾拿三招。两人边斗边说,旁观众人得喝采声始终 掩盖不了二人的语音。

  张无忌最后说到“那也未必”时,陡然间身形拔起,在空中急速 盘旋,连转四个圈子,愈转愈高,又是一个转折,轻轻巧巧得落在数 丈之外。

  众人只瞧得神眩目驰,若非今日亲眼目睹,决不信世间竟能有这 般轻功。青翼蝠王韦一笑自负轻功举世莫及,这时也不禁骇然叹服。

  张无忌身子落地,空性也已抢到他的身前,却不乘虚追击,大声 道:“咱们这就比了吗?”张无忌道:“好,大师请发招。”空性道: “你还是不住倒退么?”张无忌微微笑道:“晚辈若再倒退半步,便 算输了。”

  明教中杨逍,冷谦,周颠,说不得诸人,天鹰教的殷天正,殷野 王,李天垣诸人身子难动,眼睛耳朵却一无阻碍,听得他如此说法, 都是暗吃一惊。他们个个见多识广,眼见空性僧得龙爪手威猛无俦, 便要接他一招,也极不易,张无忌武功虽然了得,但就算能胜,总也 得在百余招之后,攻守趋避,如何能不退半步?均觉这句话说得未免 过于托大。

  只听空性道:“那也不必!赢要赢得公平,输要也输得心服。” 一言甫毕,喝道:“接招!”左手虚探,右手挟着一股劲风,直拿张 无忌左肩“缺盆穴”,正是一招“拿云式”。

  张无忌见他左手微动,便已知他要使此招,当下也是左手虚探, 右手直拿对方“缺盆穴”。两人所使得招式一模一样,竟无半点分别, 但张无忌后发先至,却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间占了先着。空性的手指离 他肩头尚有两寸,张无忌五指手指已抓到了空性得“缺盆穴”上。空 性只觉穴道上一麻,右手力道全无。张无忌手指却不使劲,随即缩回。

  空性一呆,双手齐出,使一招“抢珠式”,拿向张无忌左右太阳 穴。张无忌仍是后发先至,两手探出,又是抢先一步,拿到了空性的 双太阳穴。这太阳穴何等重要,在内家高比武之际,触手立毙,无挽 救的余地。但张无忌手指在他双太阳穴上轻轻一拂,便即圈转,变为 龙爪手中的第十七招“捞月式”,虚拿空性后脑“风府穴”。

  空性被他拂中双太阳穴时已是一呆,待见他使出“捞月式”,更 是惊讶之极,立即向后跃开半丈,喝道:“你……你怎地偷学到我少 林派的龙爪手?”

  张无忌微笑道:“天下武学殊途同归,强分派别,乃是人为,这 路龙爪手的擒拿功夫也未必是贵派所独有。”心中却也暗暗佩服: “这龙爪手如此厉害,必是经少林派数百年来千锤百炼,实已可说是 不败的武功,我若非也以龙爪手与他对攻,要以别的拳法取胜,确也 当真十分艰难。何况我所学过的拳法掌法,比之少林派中得二三流人 物尚且不如,怎及得上这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师?”

  空性低头沉思,一时想不通其中道理,说到这龙爪手上的造诣, 便是师兄空闻,空智,甚至当年空见师兄,也均及自己不上,何以这 少年接连两招,都能后发先至,而且出招的手法劲力,方向部位,更 是稳迅兼备,便如有数十年苦练之功一般?

  他呆呆不语,广场上千余人的目光一齐凝注在他脸上。适才两人 动手过招,倏忽两下,便即分开,除了第一流高手之外,余人都没瞧 出谁胜谁败,只是眼见张无忌行若无事,空性却皱起眉头苦苦思索, 显然优劣已判。

  空性突然间大喝一声,纵身而上,双手犹如狂风骤雨,“捕风 式”,“捉影式”,“抚琴式”,“鼓瑟式”,“批亢式”,“捣虚 式”,“抱残式”,“守缺式”,八式连环,疾攻而至。张无忌神定 气闲,依式而为,捕风捉影,抚琴鼓瑟,批亢捣虚,抱残守缺,接连 八招,招招后发而先至。

  空性神僧这八式连环得龙爪手绵绵不绝,便如是一招中的八个变 化一般,快捷无比,那知他快张无忌更快,每一招都占了先手。空性 每出一招,便被逼得倒退一步,退到第七步时,“抱残式”和“守缺 式”稳凝如山般使将出来。这两式是龙爪手中最后第三十五,三十六 式的招数,一瞥之下,似乎其中破绽百出,施招者手忙脚乱,竭力招 架,其实这两招似守实攻,大巧若拙,每一处破绽中都隐伏着厉害无 比的陷阱。龙爪手本来走的是刚猛的路子,但到了最后两式时,刚猛 中暗藏阴柔,已到了返璞归真,炉火纯青的境界。

  张无忌一声清啸,踏步而上,抱残守缺两招虚式一带,突然化作 一招“拿云式”,中宫直攻而入。

  空性大喜,暗想:“终教你着了我道儿。”眼见他一条右臂已陷 入重围,再也不能全身而退,当下双掌回击,陡然圈转,呼的一响, 往他臂弯上击了下去。空性是有道高僧,见这少年精通少林绝艺,生 怕他和本门确有渊源,何况先前数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,都是 有意缩手相让,因此这一招便也没下杀手,只求将他右臂震断便算。 岂知双掌掌缘刚和他右臂相触,突觉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劲力从他臂上 发出,挡住了自己双掌下击。便在此时,张无忌右手五指也已虚按在 空性胸口“膻中穴”的周遭。

  在这一瞬之间,空性心中登时万念俱灰,只觉数十年来苦练武功, 称雄江湖全成一场幻梦,点了点头,缓缓说道:“曾施主比老衲高明 得多了。”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,一施劲力,正要将之折断,突 觉左腕上一麻,劲道全然使不出来正是张无忌的手指在他手腕穴道上 轻轻拂过。只听他朗声说道:“晚辈以少林派的龙爪手胜了大师,于 少林威名有何妨碍?晚辈若非以少林绝艺和大师对攻,天下再无第二 门武功,能占得大师半点上风。”

  空性在一时愤激之中,原想自断五指,终身不言武功,听他如此 说,但决对方言语行事,处处对本门十分回护,若非如此,少林派千 百年得威名,可说在自己手中损伤殆尽,自己岂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 罪人?言念及此,不由得对他大是感激,眼中泪光莹莹,合什说道: “曾施主仁义过人,老衲既感且佩。”

  张无忌深深一揖,说道:“晚辈犯上不敬,还须请大师恕罪。”

  空性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龙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,竟然能有如 此威力,老衲以前做梦也料想不到,日后有暇,还望驾临敝寺,老衲 要一尽地主之谊,多多请教。”本来武林中人说到“请教”两字,往 往含有挑战之意,但空性语意诚恳,确是佩服对方武术,自愧不如, 有意求教。

  张无忌忙道:“不敢,不敢。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,晚辈年幼浅 学,深盼他日得有机缘求大师指点。”他这几句话发自肺腑,也是说 得恳切之极。

  空性在少林派中身份极是崇高,虽因生性纯朴,全无治事之才, 在寺中不任重要职司,但人品武功,素为僧众推服。少林派中自空智 以下见他如此,既觉气沮,对张无忌顾全本派颜面也是暗暗感激,都 觉今日之事,本门是决计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战的了。

  空智大师是这次六大派围攻明教的首领,眼见情势如此,心中十 分尴尬,魔教覆灭在即,却给这个无名少年插手阻挠,倘若便此收手, 岂不被天下豪杰笑掉了牙齿?一时拿不定主意,斜眼向华山派的掌门 人神机子鲜于通使了个眼色。

  鲜于通足智多谋,是这次围攻明教的军师,见空智大师使眼色向 自己求救,当即摺扇轻挥,缓步而出。

  张无忌见来者是个四十余岁得中年文士,眉目清秀,俊雅潇洒, 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,拱手道:“请了,不知这位前辈有何见教。” 鲜于通尚未回答,殷天正道:“这是华山派掌门鲜于通,武功平常, 诡计多端。”张无忌一听到鲜于通之名,暗想:“这名字好熟,什么 时候听见过啊?”只见鲜于通走到身前一丈开外,立定脚步,拱手说 道:“曾少侠请了!”张无忌还礼道:“鲜于掌门请了。”

  鲜于通道:“曾少侠神功盖世,连败崆峒诸老,甚且少林神僧亦 甘拜下风,在下佩服之至。不知是那一位前辈高人门下,调教出这等 近世罕见得少年英侠出来?”

  张无忌一直在思索什么时候听人说起过他的姓名,对他的问话没 有置答。

  鲜于通仰天打个哈哈,朗声说道:“不知曾少侠何以对自己的师 承来历,也有这等难言之隐?古人言道:‘见贤思齐,见不贤……’”

  张无忌听到“见贤思齐”四字,猛地里想起“见死不救”来,登 时记起,五年前在蝴蝶谷中之时,胡青牛曾对他言道:华山派的鲜于 通害死了他妹子。当时张无忌小小的心灵之中曾想:“这鲜于通如此 可恶,日后倘若不遭报应,老天爷那里还算有眼?”一凝神之际,将 胡青牛得说话清清楚楚的记了起来:“一个少年在苗疆中了金蚕蛊毒, 原本非死不可,我三日三夜不睡,耗尽心血救治了他,和他义结金兰, 情同手足,那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的亲妹子……唉,我那苦命的妹子 ……我兄妹俩自幼父母见背,相依为命。”胡青牛说这番话时,那满 脸皱纹,泪光莹莹得哀伤情状,曾令张无忌心中大是难过。胡青牛又 说,后来曾数次找他报仇,只因华山派人多势众,鲜于通又狡猾多智, 胡青牛反而险些命丧他手。

  他想到此处,双眉一挺,两眼神光炯炯,向鲜于通直射过去,又 想起鲜于通曾有个弟子薛公远,被金花婆婆打伤后自己救了他性命, 那知后来反而要将自己煮来吃了,这两师徒恩将仇报,均是卑鄙无耻 得奸恶之徒,薛公远已死,眼前这鲜于通却非好好惩戒一番不可,当 下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又没在苗疆中过非死不可的剧毒,又没害死 过我金兰之交的妹子,那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

  鲜于通听了这句话,不由得全身一震,背上冷汗直冒。当年他得 胡青牛救治性命后,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恋。胡青羊以身相许,竟 致怀孕,那知鲜于通后来贪图华山派掌门之位,弃了胡青羊不理,和 当时华山派掌门的独生爱女成亲。胡青羊羞愤自尽,造成一尸两命的 惨事。这件事鲜于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风,不料事隔十余年,突然被 这少年当众揭了出来,如何不令他惊惶失措?当下便起毒念:“这少 年不知如何,竟会得知我的阴私,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,决不能容 他多活一时三刻,否则给他张扬开来,那还了得?”霎时之间镇定如 恒,说道:“曾少侠既不肯见告师承,在下便领教曾少侠的高招。咱 们点到即止,还盼手下留情。”说着右掌斜立,左掌便向张无忌肩头 劈了下来,朗声道:“曾少侠请!”竟不让张无忌再有说话的机会。

  张无忌知他心意,随手举掌轻轻一格,说道:“华山派的武艺高 明得很,领不领教,都是一般。倒是鲜于掌门恩将仇报,忘恩负义的 功夫,却是人所不及……”

  鲜于通不让他说下去,立即扑上贴身疾攻,使的是华山派绝技之 一的七十二路“鹰蛇生死搏”。他收拢折扇,握在右手,露出铸作蛇 头之形的尖利扇柄,左手使的则是鹰爪功路子;右手蛇头点打刺戮, 左手则是擒拿扭勾,双手招数截然不同。这路“鹰蛇生死搏”乃华山 派已传之百余年恶毒绝技,鹰蛇双式齐施,苍鹰夭矫之姿,毒蛇灵动 之式,于一式中同时现出,迅捷狠辣,兼而有之。

  可是力分则弱,这路武功用以对付常人,原能使人左支右绌,顾 得东来顾不得西,张无忌只接得数招,便知对方招数虽精,劲力不足, 比之空性神僧可差远了,当下随手拆接,说道:“鲜于掌门,在下有 一件不明之事请教,你当年身中剧毒,已是九死一生,人家拼着三日 三夜不睡,竭尽心力的给你治好了,又和你义结金兰,待你情若兄弟。 为什么你如此狠心,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?”

  鲜于通无言可答,张口骂道:“胡……”他本想骂“胡说八道”, 跟对方强辩。他素以言辞便给,口齿伶俐著称武林,耳听得张无忌在 揭自己的疮疤,便想捏造一番言语,不但遮掩自己的失德,反而诬陷 对方,待张无忌愤怒分神,便可乘机暗下毒手,眼见到张无忌胜过空 性神僧的身手,自己上场之前就没盼能在武功上胜过了他。

  那知刚说了一个“胡”字,突然间一股沉重之极的掌力压将过来, 逼在他的胸口,鲜于通喉头气息一沉,下面那“……说八道”三个字 便咽回了肚中,霎时之间,只觉肺中的气息便要被对方掌力挤逼出来, 急忙潜运内力,苦苦撑持,耳中却清清楚楚的听得张无忌说道:“不 错,不错!你倒记得是姓‘胡’的,为什么说了个‘胡’字,便不往 下说呢?胡家小姐给你害得好惨,这些年来,你难道不感内疚么?” 鲜于通窒闷难当,呼吸便要断绝,急急连攻三招。张无忌掌力一松, 鲜于通只感胸口轻了,忙吸了口长气,喝道:“你……”但只说了个 “你”字,对方掌力又逼到胸前,话声立断。

  张无忌道:“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,是就是,非就非,为什么 支支吾吾,吞吞吐吐?蝶谷医仙胡青牛先生当年救了你的性命,是不 是?他的亲妹子是给你亲手害死的,是不是?”他不知胡青牛之妹子 如何被害,无法说得更加明白,但鲜于通却以为自己一切所作所为, 对方已全都了然于胸,又苦于言语无法出口,脸色更加白了。

  旁观众人素知鲜于通口若悬河,最擅雄辩,此刻见他脸有愧色, 在对方严词诘责之下竟然无言以对,对张无忌的说话不由得不信。张 无忌以绝顶神功压迫他的呼吸,除了鲜于通自己哑子吃黄莲,有苦说 不出之外,旁人但见张无忌双掌挥舞,拆解鲜于通的攻势,偶尔则反 击数掌,纵是各派一流高手,也瞧不破其中的奥秘。华山派中的诸名 宿,门人眼见掌门人如此当众出丑,被一个少年骂得狗血淋头,却无 一句辩解,人人均感羞愧无地。另有一干人知道鲜于通诡计多端,却 以为他暂且隐忍,稍停便有极厉害的报复之计。

  只听张无忌又大声斥道:“咱们武林中人,讲究有恩报恩,有怨 报怨,那蝶谷医仙是明教中人,你身受明教的大恩,今日反而率领门 人,前来攻击明教。人家救你性命,你反而害死他的亲人,如此禽兽 不如之人,亏你也有脸面来做一派的掌门!”他骂得痛快淋漓,心想 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,亲耳听到我为他伸怨雪恨,当可一吐心中的积 愤,眼下骂也骂得够了,今日不能伤他的性命,日后再找他算账,当 下掌力一收,说道:“你既自知羞愧,那便暂且寄下你颈上的人头。”

  鲜于通突然间呼吸畅爽,喝道:“小贼,一派胡言!”折扇柄向 着张无忌面门一点,立即向旁跃开。张无忌鼻中突然闻到一阵甜香, 登时头脑昏眩,脚下几个踉跄,但觉天旋地转,眼前金星乱舞……

  鲜于通喝道:“小贼,教你知道我华山绝艺“鹰蛇生死搏”的厉 害!”说着纵身上前,左手五指向张无忌右腋下的“渊腋穴”上抓了 下去。他只道这一抓落,张无忌已绝无反抗之能,那知着手之处,便 如抓到了一张滑溜溜的大鱼皮,竟使不出半点劲道。

  但听得华山派门人弟子采声雷动:“鹰蛇生死搏今日名扬天下!” “华山鲜于掌门神技惊人!”“叫你这小贼见识见识货真价实的武 功!”

  张无忌微微一笑,一口气向鲜于通鼻间吹了过去。鲜于通陡然闻 到一股甜香,头脑立时昏晕,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,张口待欲 呼唤。张无忌左手在他双脚膝弯中一拂。鲜于通立足不定,扑地跪倒, 伏在张无忌面前,便似磕拜求绕一般。

  这一下变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,眼见张无忌已然身受重伤,摇摇 欲倒,那知在一刹那间,变成鲜于通跪在他的面前,难道他当真有妖 法不成?

  张无忌弯下腰去,从鲜于通手中取过折扇,朗声说道:“华山派 自负名门正派,真料不到居然还有一手放蛊下毒的绝艺,各位请看!” 说着轻轻一挥,打开折扇,只见扇上一面绘的是华山绝峰,千仞叠秀, 翻将过来,另一面写着郭璞的六句“太华赞”:“华岳灵峻,削成四 方。爰有神女,是挹玉浆。其谁游之?龙驾云裳。”张无忌折拢扇子, 说道:“谁知道这把风雅的扇子之中,竟藏着一个卑鄙阴毒的机关。” 说着走到一棵花树之前,以扇柄对着鲜花挥了几下,片刻之间,花瓣 纷纷萎谢,树叶也渐转淡黄。

  众人无不骇然,均想:“鲜于通在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什么毒药, 竟这等厉害?”

  只听得鲜于通伏在地下,犹如杀猪般的惨叫,声音凄厉撼人心弦, “啊……啊……”的一声声长呼,犹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 上。本来以他这等武学高强之士,便真有利刃加身,也能强忍痛楚, 决不致当众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。他每呼一声,便是削了华山派众人 的一层面皮。只听他呼叫几声,大声道:“快……快杀了我……快打 死我罢……”

  张无忌道:“我倒有法子给你医治,只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 物。不明毒源,那就难以解救了。”

  鲜于通叫道:“这……这是金蚕……金蚕蛊毒……快……快打死 我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

  众人听到“金蚕蛊毒”四字,年轻的不知厉害,倒也罢了,各派 耆宿却尽皆变色,有些正直之士已大声斥责起来。原来这“金蚕蛊毒” 乃天下毒物之最,无形无色,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, 痛楚难当,无可形容。武林中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。这蛊毒无迹象 可寻,凭你神功无敌,也能被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妇女儿童下了毒手, 只是其物难得,各人均只听到过它的毒名,此刻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 受其毒的惨状。

  张无忌又问:“你将金蚕蛊毒藏在折扇之中,怎会害到了自己?” 鲜于通道:“快……杀了我……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……”说到这里, 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击,满地翻滚。张无忌到:“你将扇中的金蚕 蛊毒放出害我,却被我用内力逼了回来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
  鲜于通尖声大叫:“所我自己作孽……我自作孽……”伸出双手 扼在自己咽喉之中,想要自尽,但中了这金蚕蛊毒这后,全身已无半 点力气,拼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,也是连面皮也撞不破半点。这毒物 令中毒者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,偏偏又神智清楚,身上每一处的痛楚 加倍清楚的感到,比之中者立毙的毒药,其可畏可怖,不可同日而语。

  当年鲜于通在苗疆对一个苗家女子始乱终弃,那女子便在他身上 下了金蚕蛊毒。但仍盼他回心转意,下的份量不重,以便解救。鲜于 通中毒后立即逃出,他也真工于心计,逃出之时,竟偷了那苗家女子 的两对金蚕,但逃出不久便即瘫倒。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药,将他 救活。鲜于通此后依法饲养金蚕,制成毒粉,藏在扇柄之中。扇柄上 装有机括,一加掀按,再以内力逼出,便能伤人于无形。他适才一动 手便即受制,内力使发不出,直到张无忌撤手相让,他立即使出一招 “鹰扬蛇窜”,扇柄虚指,射出蛊毒。

  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,临危之际屏息凝气,反将毒气喷回, 只要他内力稍差,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,便不是鲜于通而是 他了。他熟读王难姑的“毒经”,深知这金蚕蛊毒的厉害,暗中早已 将一口真气运遍全身,察觉绝无异状,这才放心,眼见鲜于通如此痛 苦,不禁起了恻隐之心,但想:“救是可以救,却要他亲口吐露自己 当年的恶行。”朗声道:“这金蚕蛊毒救治之法,我倒也懂得,只是 我问你什么,你须老实回答,若有半句虚言,我便撒手不理,任由你 受罪七日七夜,到那时肉腐见骨,滋味可不好受。”

  鲜于通身上虽痛,神志却极清醒,暗想:“当年那苗家女子在我 身上下了此毒之后,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,这才肉腐见骨 而死,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不错?”可是仍不信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 牛的神技,能解此剧毒,说道:“你……救不了我的……”

  张无忌微微一笑,倒过扇柄,在他腰眼中点了一点,说道:“在 此处开孔,倾入药物后缝好,便能驱走蛊毒。”鲜于通忙不迭的道: “是,是!一点儿也……也……不错。”张无忌道:“那么你说罢, 你一生之中,做过什么亏心事。”鲜于通道:“没……没有……”张 无忌双手一拱道:“请了!你在这儿躺七天七夜罢。”鲜于通忙道: “我……我说……”可是要当众述说自己的亏心事,究是大大的为难, 他嗫嘘半晌,终于不说。

  突然之间,华山派中两声清啸,同时跃出二人,一高一矮,年纪 均已五旬有余,手中长刀闪耀,纵身来到张无忌身前。那身矮老者尖 声说道:“姓曾的,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,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, 非英雄好汉所为。”

  张无忌抱拳说道:“两位尊姓大名?”那矮小老者怒道:“谅你 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。”俯下身来,左手便去抱鲜于通。张无忌 拍出一掌,将他逼退一步,冷冷的道:“他周身是毒,只须沾上一点, 便和他一般无异,阁下还是小心些罢!”

  那矮小老者一愣,只吓得全身皆颤,却听鲜于通叫道:“快救我 ……快救我……白垣白师哥,是我用这金蚕蛊毒害死的,此外再也没 有了,再也没亏心事了。”

  他此言一出,那高矮二老以及华山派人众一齐大惊。矮老者问道: “白垣是你害死的?此言可真?你怎说他死于明教之手?”

  鲜于通叫道:“白……白师哥……求求你,饶了我……”他一面 惨叫,一面不住的磕头求告,叫道:“白师哥……你死得很惨,可是 谁叫你当时那么狠狠逼我……你要说出胡家小姐的事来,师父决不能 饶我,我……我只好杀了你灭口啊。白师哥……你放了我……你饶了 我……”双手用力扼破自己的喉咙,又道:“我害了你,只好嫁祸于 明教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,又给你做了多少法事, 你怎么还来索我的命?你的妻儿老小,我也一直给你照顾……他们衣 食无缺啊。”

  此刻日光普照,广场上到处是人,但鲜于通这几句哀求之言说得 阴风惨惨,令人不寒而栗,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。华山 派中识得白垣的,更是惊惧。

  张无忌听他如此说,却也大出意料之外,本来只要他自承以德报 怨,害死胡青牛之妹,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师兄。却不知胡 青羊虽是因他而死,毕竟是她自尽,鲜于通薄幸寡德,心中一直也未 觉如何惭愧,白垣却是他亲手加害。当时白垣身中金蚕蛊毒后辗转翻 滚的惨状,今日他一一身受,脑海中想到的只是“白垣”两字,又惊 又痛之下,便象见到白垣的鬼魂前来索命。

  张无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么人,但听了鲜于通的口气,知他将暗 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头上,华山派所以参与光明顶之役,多半由 此而起,朗声说道:“华山派各位听了,白垣白师父并非明教所害, 各位可错怪了旁人。”

  那高大老者突然举刀,疾往鲜于通头上劈落。张无忌摺扇伸出, 在他刀上一点,钢刀荡开,啪的一声,掉在地上,直插入土里一尺有 余。那高老者怒道:“此人是本派叛徒,我们自己清理门户,你何必 插手干预?”张无忌道:“我已答应治好他身上蛊毒,说过的话可不 能不算。贵派门户纷争,尽可待回归华山之后,慢慢清理不迟。”

  那矮老者道:“师弟,此人之言不错。”飞起一脚,踢在鲜于通 背心“大椎穴”上,这一脚既踢中了他穴道,又将他踢得飞了起来, 直掼出去,啪挞一声,摔在华山派众人面前。

  鲜于通穴道上受踢,虽然全身痛楚不减,却已叫喊不出声音,只 是在地下挣扎扭动。他自有亲信的门人弟子,但均怕沾到他身上剧毒, 谁也不敢上前救助。

  那矮老者向张无忌道:“我师兄弟是鲜于通这家伙的师叔,你帮 我华山派弄明白了门户中的一件大事,令我白垣师侄沉冤得雪,谢谢 你啦!”说着深神一揖。那高老者跟着也是一揖。张无忌急忙还礼, 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
  矮老者举刀虚砍一刀,厉声道:“可是我华山派的名声,却也给 你这小子当众毁得不成模样,我师兄弟跟你拼了这两条老命!”高老 者也道:“我师兄弟跟你拼了这两条老命。”敢情他身材虽然高大, 却是唯那矮老者马首是瞻,矮老者说什么,他便跟着说什么。

  张无忌道:“华山派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偶尔出一个败类,不 碍贵派威名。武林中不肖之徒,各大门派均在所难免,两位何必耿耿 于怀?”高老者道:“依你说是不碍的?”张无忌道:“不碍的。” 高老者道:“师哥,这小子说是不碍的,咱们就算了罢!”他对张无 忌颇存怯意,实是不敢和他动手。

  矮老者厉声说道:“先除外侮,再清门户。华山派今日若是胜不 得这小子,咱们岂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?”高老者道:“好!喂,小 子,咱们可要两个打你一个了。你要是觉得不公平,那便乘早认输了 事。”矮老者眉头一皱,喝道:“师弟,你……”

  张无忌接口道:“两个打我一个,那再好也没有了,倘若你们输 了,可不能再跟明教为难。”高老者大喜,大声道:“咱们两个打你 一个,那你决计活不了。我师兄弟有一套两仪刀法,变化莫测,联刀 攻敌,万夫莫当。我就担心你定要单打独斗,一个对一个。你既肯一 个对我们两个,那是输定了,说过的话,可不许反悔。”张无忌道: “我决不反悔便是,老前辈刀下留情。”高老者道:“我刀下是决不 容情的,我们这路两仪刀法一施展,越来越凌厉,那可没什么客气。 我瞧你这小子也不坏,砍死了你,倒怪可怜的……”

  矮老者怒喝:“师弟,少说一句成不成?”高老者道:“少说一 句,当然可以。不过我是先行提醒他,叫他留神,咱师兄弟这套两仪 刀法,乃是反两仪,式式不依常规……”矮老者厉声喝道:“住口!” 转头向张无忌道:“请接招!”挥刀便砍了过去。

  张无忌举起鲜于通那柄折扇,按在他刀背上一引。高老者大声叫 道:“喂,喂!不成,不成!这个样子,咱们宁可不比。”张无忌道: “怎么?”高老者道:“这把扇子中有毒,不小心溅了开来,可不是 玩的。”

  张无忌道:“不错,这种剧毒之物,留在世上只有害人。”右手 食中两跟手指挟住扇柄,往下一掷,那扇子嗤的一声,直没入土中, 地下仅余一个小孔。这一手神功,广场之上再无第二人能办得到,众 人忍不住都大声喝起采来。

  高老者将单刀挟在腋下,双手用力鼓掌,说道:“你快去取一件 兵刃来罢。”

  张无忌本来不愿当众炫耀,不过今日局面大异寻常,若不显示神 功,艺压当场,要想六大派人众就此罢手,回归中原,那可是千难万 难,便道:“前辈看我用甚么兵刃的好?”高老者伸出手去,在他肩 头拍了两拍,笑道:“你这娃儿倒也有趣,你爱用什么兵刃,居然问 起我来了。”张无忌知他这么拍几下不过是老人家喜欢少年人的表示, 并无恶意。但旁观众人却都吃了一惊,心想两人对敌过招,一个人随 随便便的伸手去拍敌手肩膀,对方居然并不闪避,倘若那高老者手上 使劲,或者乘机拍中他的穴道,岂非不用比武,便分胜败?却不知张 无忌有神功护体,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,也决计伤他不到。

  高老者笑道:“我叫你用什么兵刃,你便听我的话么?”张无忌 微笑道:“可以。”高老者笑道:“你这娃儿武艺很好,十八般兵刃, 想是件件皆能的了。要你空手和我们两个老人家过招,又说不过去。” 张无忌笑道:“空手也不妨的。”

  高老者游目四顾,想要找一件最不称手的兵刃给他,突然看到广 场左角放着几块大石,便道:“我让你也占些便宜,用件极沉重的兵 刃。”说着向着几块大石一指,呵呵大笑。

  这些大石每块总有二三百斤,力气小些的连搬也搬不动,何况长 期来给人当作凳坐,四周光溜溜的,无可着手之处,怎能作为兵刃? 高老者原意是出个难题,开开玩笑,最好对方给挤兑住了,知难而退, 比武之事就此作罢。不料张无忌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件兵刃倒也别 致,老前辈是考我的功夫来着。”说着走到石块之前,左手伸出,抄 起一块大石,托在手里,说道:“两位请!”话声甫毕,连身带石一 跃而起,纵到了两个老者的身前。

  众人只瞧得张大了口,连喝采也忘记了。高老者伸手猛拉胡子, 叫道:“这……这个可是奇哉怪也!”矮老者知道今日实是遇上了生 平从所未遇的大敌,当下稳步凝气,注视对手,说道:“有僭了!” 青光闪动,身随刀进,直攻张无忌右肋。高老者道:“师哥,真打 吗?”矮老者道:“还有假的?”钢刀兜了半个圈子,方向突变,斜 劈张无忌肩头。

  张无忌旁退让开,只见斜刺里青光闪耀,高老者挥刀砍来。张无 忌喝道:“来得好!”横过石头一挡,当的一声响,这一刀砍在石上, 火花四溅,石屑纷飞。张无忌举起大石,顺势推了过去。高老者叫道: “啊哟,这是“顺水推舟”,你使大石头也有招数么?”

  矮老者大声喝道:“师弟,“混沌一破”!”挥刀从背后反划了 个弧形,弯弯曲曲的斩向张无忌。高老者接口道:“太乙生萌,两仪 合德……”矮老者接口道:“日月晦明。”两人口中呼喝,刀招源源 不绝递出。张无忌施展九阳神功,将大石托在手里运转如意。高矮二 老使开了反两仪刀法,刀刀狠辣,招招沉猛,但张无忌手中这块石头 实在太大,只须稍加转侧,便尽数挡住了二老砍劈过来的招数。高老 者大叫:“你兵刃上占的便宜太多,这般打法实在不公平。”

  张无忌笑道:“那么不用这笨重兵器也成。”突然将大石往空中 抛去,二老情不自禁的抬头一看,岂知便这么微一疏神,后颈穴道已 同时被对手抓住,登时动弹不得。张无忌身子向后弹出,大石已向二 老头顶压将下来。

  众人失声惊呼声中,张无忌纵身上前,左掌扬出,将大石推出丈 余,砰的一声,落在地下,陷入泥中几有尺余。他伸手在二老肩头轻 轻拍了几下,微笑道:“得罪了!晚辈跟两位开个玩笑。”他这么一 拍,高矮二老被封的穴道登时解了。

  矮老者脸如死灰,叹道:“罢了,罢了!”高老者却摇头:道: “这个不算。”张无忌道:“怎么不算?”高老者道:“你不过力气 大,搬得起大石头,可不是在招数上胜了我哥儿俩。”张无忌道: “那么咱们再比。”高老者道:“再比也可以,不过得想个新鲜法儿 才成,否则净给你占便宜,我们输了也不心服,你说是不是?”张无 忌点头道:“是!”

  小昭一直注视着场中的比拼,这时伸手刮着脸皮,呼道:“羞啊, 羞啊!胡子一大把,自己老占便宜,反说吃亏。”她手指上下移动, 手腕上的铁链便叮当作响,清脆动听。

  高老者哈哈一笑,说道:“常言说得好:吃亏就是便宜。我老人 家吃过的盐,还多过你吃的米。我走过的桥,长过你走的路。小丫头 叽叽喳喳什么?”回头对张无忌道:“要是你不服,那就不用比了。 反正这一回较量你没有输,我们也没赢,双方扯了个直。再过三十年, 大家再比过也不迟……”矮老者听他越说越是胡混,自己师兄弟二人 说什么也是华山派的耆宿,怎能如此耍赖,立即喝道:“姓曾的,我 们认栽了,你要怎般处置,悉听尊便。”张无忌道:“两位请便。在 下只不过斗胆调处贵派和明教的过节,实是别无他意。”

  高老者大声道:“这可不成!还没说出新鲜的比武主意,怎么你 就打退堂鼓了?这不是临阵退缩,望风披靡么?”矮老者皱眉不语, 他知这个师弟虽然说话疯疯癫癫,但靠了一张厚脸皮,往往说得对方 头昏脑胀,就此转败为胜。今日在天下众英雄之前施此伎俩,原是没 什么光彩,然而如果竟因此而胜得张无忌,至少功过可以相抵。

  张无忌道:“依前辈之意,该当如何?”高老者道:“咱们华山 派这套“反两仪刀法”的绝艺神功,你是尝过味道了。想来你还不知 昆仑派有一套“正两仪剑法”,变化之精奇奥妙,和华山派的刀法可 说是一时瑜亮,各擅胜场。倘若刀剑合璧,两仪化四象,四象生八卦, 阴阳相调,水火互济,唉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住摇头,缓缓叹道: “威力太强,威力太强!你是不敢抵挡的了!”

  张无忌转头向着昆仑派,说道:“昆仑派那位高人肯出来赐教?” 高老者抢着道:“昆仑派中除了铁琴先生夫妇,常人也不配和我师兄 弟联手。就不知何掌门有这胆量没有?”

  众人都是一乐:“这老儿说他傻,却不傻,他要激得昆仑派两大 高手下场相助。”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了一眼,都不知这高矮二老是 什么人,他们是掌门人鲜于通的师叔,班辈甚高,想必平时少在江湖 上行走,自己又僻处西域,是以不识。夫妻二人均想:“这两个老儿 斗不过那姓曾的少年,便想拉我们赶这淌混水。一起胜了,他们脸上 也有光彩。”只听那高老者道:“昆仑派何氏夫妇不敢和你动手,那 也难怪。他们的正两仪剑法虽然还不错,但失之呆滞,比起华山派的 反两仪刀法来,本来稍逊一筹两筹。”

  班淑娴大怒,纵身入场,指着高老者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”高 老者道:“我也姓何,何夫人请了。”这两句话显是检了个现成便宜。 旁边许多人都笑了出来。

  班淑娴是昆仑派的“太上掌门”,连何太冲也忌她三分,数十年 来在昆仑山下颐指气使惯了,数百里方圆之内,俨然女王一般,如何 能受这等奚落取笑?突然间嗤的一声响,挺剑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。 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伦,在一瞬之前,还见她两手空空,柳 眉微竖,一瞬之后,已是长剑在手,剑尖离高老者肩头不及半尺。高 老者一惊之下,回刀横挥,当的一响,刀剑相交,在千钧一发这际格 开了。班淑娴使的是一招“金针渡劫”,那高老者使的却是一招“万 劫不复”,一正一反,均是施发了两仪术数中的极致。莫看那高老者 在张无忌手下缚手缚脚,似是功夫平庸,实则他刀法上的造诣确是不 同凡响。

  两人刀剑相交,各自退开一步,不禁一怔,心下均十分佩服对方 这一招的精妙。两人派别不同,武功大异,生平从未见过面,但一招 之下,发觉自己这套武功和对方若合符节,配合得天衣无缝,犹似一 个人一生寂寞,突然间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欢。

  班淑娴忍不住想:“他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果然了得,若和他联 手攻敌,当可发挥天下兵刃招数的极诣。”跟着又想:“华山派这两 个家伙不是这少年的对手,我昆仑派跟他动手,也无取胜把握。我们 若就此下场,那是昆仑,华山两派四大高手合战一个无名少年,未免 太失身份,然而这是华山派想出来的主意。”当下回头向何太冲叫道: “喂,你过来!”

  何太冲虽对妻命不敢有违,但在众目睽睽之下,仍要摆足掌门人 的架子,“哼”的一声,缓缓站起。四名小童前导,一捧长剑,一捧 铁琴,另外两名各持拂尘。五人走到广场中心,捧剑小童双手端剑过 顶,躬身呈上,何太冲接了,四名小童躬身退下。

  班淑娴道:“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,招数上倒也不算含糊。”高 老者嬉皮笑脸的道:“多蒙赞赏。”班淑娴横了他一眼,说道:“咱 们四个就拿这小娃儿喂喂招,切磋一下昆仑,华山两派的武功。”

  她说着回过头来,突然“咦”的一声,瞪着张无忌道:“你…… 你……”她和张无忌分手不过五年,虽然他在这五年中自孩童成为少 年,身材长高了,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。

  张无忌道:“咱们从前的事,要不要一切都说将出来?我是曾阿 牛。”班淑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,他不愿以真姓名示人,如果自己 将他揭破,那么他夫妇恩将仇报的种种不德事情,他也要当众宣布了, 当下长剑一举,说道:“曾少侠武功大进。可喜了贺,还请出手指 教。”言下显然是说,咱们只比武艺,不涉旧事。张无忌微微一笑, 道:“久仰贤夫妇剑法通神,尚请手下留情。”何太冲说道:“曾小 侠用什么兵刃?”

  张无忌一见到他,便想起那对会吸毒的金冠银冠小蛇。他摔入绝 谷后,这对小蛇因无毒物为食,竟致生生饿死,跟着又想起他在武当 山上逼死自己的父母,逼迫自己和杨不悔吞服毒酒,将自己打得鼻青 脸肿,一把将自己掷向山石,若不是杨逍正好自旁及时出手相救,自 己这时尸骨早朽,还说什么做鲁仲连做和事老?自己好心救了他爱妾 性命,他却如此恩将仇报,一再加害。

  他想到此处,怒气上冲,心道:“好何太冲,那一天他打得我何 等厉害,今日我虽不能要了你的性命,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顿,出了 当日这口恶气。”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,两 刀两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,突然间双臂一振,身子笔直跃起,在空中 轻轻一个转折,扑向西首一棵梅树,左手一探,折了一枝梅花下来, 这才回身落地。

  他手持梅花,缓步走入四人之间,高举梅枝,说道:“在下便以 这梅枝当兵刃,领教昆仑,华山两派的高招。”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 生着十来朵梅花,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。众人听他如此说,都是一 惊:“这梅枝一碰即断,怎能和对方的宝剑利刀较量?”

  班淑娴冷笑道:“很好,你是丝毫没将华山,昆仑两派的功夫放 在眼下了?”

  张无忌道:“我曾听先父言道,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生,琴 剑棋三绝,世称“昆仑三圣”。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,没能瞻仰前辈 的风范,实为憾事。”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出来,他大赞昆仑派的前 辈,却将眼前的昆仑人物瞧得不堪一击。

  猛听得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:“小贼种,你有多大 能耐,竟敢对我师父,师叔无礼?”喝声未毕,一个满腮虬髯的道人 从人丛中窜了出来,挺剑猛向张无忌背心刺去。这道人身法极快,这 一剑虽似事先已有警告,但剑招迅捷,实和偷袭殊无分别。

  张无忌竟不转身,待剑尖将要触及背心衣服,左足向后翻出,压 下剑刃,顺势踏落,将长剑踹自地下。那道人用力一抽,竟然纹丝不 动。张无忌缓缓回过头来,看这个道人时,原来是他初回中原,在海 船中遇到过的西华子,此人性子暴躁,曾一再对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 口出无礼之言。张无忌心中一酸,说道:“你是西华子道长?”

  西华子满脸涨得通红,并不答话,只是竭力抽剑。张无忌左脚突 然松开,脚底跟着在剑刃上一点。西华子没料到他会陡然松脚,力道 用得猛了,一个踉跄,向后便跌。凭着他的武功修为,这一下虽然出 其不意,但立时便可拿桩站定,不料刚使得个“千斤坠”,猛地里剑 上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,将他身子一推,登时一屁股坐倒,绝无抗御 的余地,跟着听得叮叮叮的几声清脆响声,手中长剑寸寸断绝,掌中 抓着的只余一个剑柄。

  西华子惊愧难当,他是班淑娴亲传的弟子,因此叫班淑娴师父, 而叫何太冲为“掌门师叔”,一瞥眼间,只见师父满脸怒色,心知自 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,事过之后必受重责,不禁更是惶恐, 忙一跃站起,喝道:“小贼种……”

  张无忌本想就此让他回去,但听他骂到“小贼种”三字,那是辱 及了父母,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,已运劲点了他胸腹间三处要穴, 对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妇道:“请进招罢!”

  班淑娴对西华子低声喝道:“走开!丢的大人还不够么?”西华 子道:“是!”可是竟不移步。班淑娴怒道:“我叫你走开,听见没 有?”西华子道:“是!是!师父,是!”口中十分恭谨,却仍是不 动。班淑娴怒极,斜睨想这家伙干么不听起话来了?原来张无忌拂穴 的手法快极,班淑娴眼光虽然敏锐,却万万想不到他的劲力可借柔物 而传,梅枝的轻轻一拂,无异以判官笔连点穴道,当下伸手在西华子 肩头重重一推,喝道:“站开些,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事!”

  西华子道:“是,师父,是!”身子平平向旁移开数尺,手足姿 势却半点没变,就如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。这么一来,班淑 娴和何太冲才知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张无忌点了穴道,心下暗自骇然。 何太冲伸手去西华子腰肋推拿数下,想替他解开穴道。那知劲力透入, 西华子仍是一动不动。

  张无忌指着倚靠在杨逍身旁的杨不悔道:“这个小姑娘,五年前 被你们封了穴道,强灌毒酒,我无法给她解开,今日令徒也是一般。 贵我两派的点穴手法不同,那也不足为异。”

  众人听他这么说,眼光都射向杨不悔身上,见她现下也不过是个 稚龄少女,五年之前自是更加幼小,何太冲夫妇以一派掌门之尊,竟 然这般欺侮一个小姑娘,实在太失身份。

  班淑娴见众人眼色有异,心想多说旧事有何好处,挺剑便往张无 忌眉心挑去。便在同时,何太冲长剑指向张无忌后心,跟着华山派高 矮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。

  张无忌身形晃动,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,梅枝在何太冲脸上掠过。 何太冲斜剑刺他腰肋。张无忌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,梅枝扫向 何太冲的长剑。何太冲剑身微转,剑锋对准梅枝削去,心想你武功再 高,木质的树枝终不能抵挡我剑锋之一削。那知张无忌的梅枝跟着微 转,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,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,何太冲的长剑直荡 了开去,当的一声,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来的一刀。

  高老者叫道:“啊哈,何太冲,你倒戈助敌么?”何太冲脸上微 微一红,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,只说:“胡说八道!”狠狠 一剑,疾向张无忌刺去。

  何太冲出招攻敌,班淑娴正好在张无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,高 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。两仪剑法和两仪刀法虽然正反有别,但 均是从八卦中化出,再回归八卦,可说是殊途而同归。数招一过,四 人越使越顺手,两刀双剑配合得严密无比。

  张无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,定然极不好斗,果然正反两套武功 联在一起之后,阴阳相辅,竟没丝毫破绽。他数次连遇险招,倘若手 中所持是件兵刃,当可运劲震断对方刀剑,偏生过于托大,只拿了一 根梅枝。陡然间矮老者钢刀着地卷到,张无忌闪身相避,班淑娴长剑 疾弹出来,喝一声:“着!”刺向张无忌大腿,在他裤脚上划破了一 道口子。

  张无忌回指点出,何太冲的长剑又已递到,高矮二老的单刀分取 上盘下盘。张无忌一时难以抵敌,灵机一动,滑步抢到了西华子身后。 班淑娴跟上刺出一剑,招数之狠,劲力之猛,直是欲置张无忌于死地, 那里是比武较量的行径?张无忌在西华子身后一缩,班淑娴这一剑险 些刺中徒儿身子,硬生生的斜开,西华子却已“啊哟”一声的叫了出 来。待得何太冲从左首攻到,张无忌又在西华子身侧一避。

  他一时捉摸不到这两路正反两仪武功的要旨,想不出破解之法, 只有绕着西华子东转西闪,暂且将他当作挡避刀剑的盾牌,心中暗叫: “张无忌啊张无忌,你也未免太过小觑了天下英雄。“骄者必败”这 四个字,从今以后可得好好记在心中。焉知世上没有比乾坤大挪移更 厉害的武功,没有比九阳神功更浑厚的内劲。该记得天外有天,人上 有人。”

  只听得四周笑声大作。西华子犹似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地,张无忌 在他身侧钻来跃去,每当何太冲等四人的刀剑从他身旁相距仅寸的掠 过劈过,西华子便大声“咦!”“啊!”“唉哟!”的叫喊,偏又半 点动弹不得,当真是十二分的惊险,十二分的滑稽。

  班淑娴怒气上冲,眼见接连数次均可将张无忌伤于剑下,都是西 华子横挡其间,碍手碍脚,恨不得一剑将他劈为两段,只是究有师徒 之情,下不得手。华山派的高老者叫道:“何夫人,你不下手,我可 要下手了。”班淑娴恨恨的道:“我管得你么?”高老者挥刀横扫, 径往西华子腰间砍去。

  张无忌心想不妙,这一刀若教他砍实了,不但自己少了个挡避兵 刃的盾牌,而且西华子为己而死,又生纠纷,当下左手衣袖拂出,一 股劲风,将高老者的这刀荡了开去。

  矮老者一声不响,单刀向张无忌项颈斜劈而下。张无忌闪身让在 右首,矮老者这一刀却不变方向,疾向西华子肩头劈下,便似收不住 势,非砍往他身上不可,口中却叫道:“西华道兄,小心!”他知倘 若劈死了西华子,势须和昆仑派结怨成仇,这时装作迫于无奈,咎非 在己,以后便可推卸罪责。张无忌回身一掌,直拍矮老者的胸膛。矮 老者气息一窒,左掌推出,手中单刀却仍是劈向西华子,募地里双掌 相交,矮老者踉跄后退,险些跌倒。

  西华子眼见张无忌两番出手,相护自己,暗生感激之意,又想: “今日若能逃得性命,决不能和华山派这高矮二贼善罢甘休。”

  何太冲,班淑娴夫妇见张无忌回护西华子,两人一般的心意: “这小子多了一层顾虑,那就更加缚手缚脚。”竟不感他救徒之德, 剑招上越发的凌厉狠辣。高矮二老也是出刀加快,均知极不容易伤到 张无忌,但如攻击西华子而引他来救,便可令他身法中现出破绽,因 此反宾为主,两柄钢刀倒是往西华子身上招呼的为多。

  少林,武当,峨嵋各派高手见此情形,不禁暗暗摇头,心下微感 惭愧,均觉他四人若在此局势之下杀了张无忌,连自己也不免内疚于 心。

  张无忌越斗越是情势不利,心想:“我打他们不过,送了自己性 命也就罢了,何必饶上这个道人?”当下一掌驱退高老者,右手梅枝 一颤,已将西华子的穴道解开。

  便在此时,矮老者的一刀又砍向西华子下盘。张无忌飞脚踢他手 腕,矮老者忙缩手时,不料西华子穴道已解,突然砰的一拳,结结实 实打在矮老者鼻梁之上,登时鲜血长流。矮老者的武功原比西华子高 得多,但那料得到他呆立了这么久,居然忽能活动,变起仓猝,以致 闪避不及。众人一见,无不哈哈大笑。

  班淑娴忍笑道:“西华,快退下!”西华子道:“是!那高贼还 欠我一拳!”出拳想去打高老者时,矮老者做拳上击,虚砍一刀,啪 的一响,左手手肘已重重撞在他胸口。这三下连环三式,乃是华山派 恶毒绝技。西华子身子晃了几下,喉头一甜,吐了口鲜血。

  何太冲左掌搭在他腰后,掌力一吐,将他肥大的身躯平平送出数 丈以外,向矮老者道:“好一招“华岳三神掌”!”手中长剑却嗤的 一声刺向张无忌。他掌底驱徒,口中讥刺,剑下攻敌,分别对付三人, 竟然潇洒自如。

  高矮二老不再答话,凝神向张无忌进击。此刻他四人虽然互有心 病,但西华子这障碍一去,四人刀法剑法又已配合宛似天衣无缝一般, 此攻彼援,你消我长,四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,招数上 反覆变化,层出不穷。

  华山,昆仑两派的正反两仪刀剑之术,是从中国固有的河图洛书, 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,其奥妙精微之处,若能深研到 极致,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有过之而无不及,只是易理深邃,何 太冲夫妇及高矮二老只不过学得二三成而已,否则早已合力将敌手毙 于刀剑之下,但饶是如此,张无忌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,却 也无法脱困。

  这一番剧斗,人人看得怦然心动。只听得何氏夫妇长剑上生出嗤 嗤声响,剑气纵横,高矮二老挥刀成风,刀光闪闪,四人步步进逼。

  张无忌知道若求冲出包围,原不为难,轻功一施,对方四人中无 一追赶得上。但自己逃走虽易,要解明教之围,却是谈不上了,眼下 之计只有严密守护,累得对方力疲,再行俟机进攻。不料敌方四人都 是内力悠长之辈,双刀双剑组成了一片光幕,四面八方的密密包围, 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。张无忌无可奈何,只得苦苦支撑。

  何太冲等虽占上风,四人心下却都满不是味儿,以他们的身份, 别说四人联手,便是一对一的相斗,给这么一个后进少年支持到三百 余合仍是收拾不下,也已大失面子,好在张无忌有挫败神僧空性的战 绩在先,无人敢小觑于他,否则真是要汗颜无地了。四人见张无忌反 击的招数渐少,但始终伤他不得。四人都是久临大敌,身经百战,越 斗得久,越是不敢怠忽,竟半点不见焦躁,沉住了气,绝不贪功冒进。

  旁观各派中的长老名宿,便指指点点,以此教训本派弟子。